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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5.06.03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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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5.05.29
我这辈子都无法选择自己的命运,人生中最后一次做决定的权利一定要属于自己——不与钟潇合葬,来生也不再相遇。
配图 | 《万箭穿心》剧照
我是70后,出生在江西的一个小山村,母亲很早就离世,父亲常年在外奔波,童年只有奶奶的陪伴。奶奶很疼惜我,小时候生病,都是她在床边一遍遍为我换药,用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抚摸我的额头。她对我唯一的期待,是找个能干的男人嫁了,从此有个可以依靠的家。
我十八岁的时候,有人给我介绍了邻村的钟潇,钟潇比我大一岁,奶奶说他强壮,干起活来不含糊,而且说他老实本分,不会欺负我。
我和钟潇认识没几个月,就在奶奶的做主下订了婚。订了婚的女孩就是半个婆家人了,婆家有什么事,也应该经常去帮忙。
但我不想跟着钟潇去走亲戚,只默默在家养猪喂鸡。我还爱看书,琼瑶和金庸的作品看了好几遍,我想要那种 “一个眼神就秒懂”的爱情。钟潇是个糙汉子,话不多,从来没给我买过礼物,我们也没有什么话说,经常是干坐着,几小时都没讲一句话。
他一有时间就往我家跑,经常会给我爸买酒,给奶奶买水果点心,也会陪着我爸打打牌,深得老人欢心,直夸他孝顺懂事。
按照村里的习俗,我们订完婚后一年左右就该结婚了。但我一直拖着,钟潇每次登门,我就无所适从,只能假装睡去,裹紧被子,或者拿上草帽去田间干活。宁愿在烈日下挥汗,也不愿面对那纸婚约。
奶奶看我爱搭不理,很着急,一直劝我,说过日子就是柴米油盐,会说好听的有什么用?村里那些油嘴滑舌的,几个对自己老婆好的?钟潇还是爱往我家跑,奶奶夸他诚心实意待我。村里有很多男人打老婆,不打老婆、老实做事的男人,就是好男人了。
嫁给钟潇不是我想要的生活,可我的脚踝却像被铁链锁住了,无处可去。1991年冬天,奶奶的身体越来越虚弱,她总跟我念叨,嫁给钟潇,否则她走都不放心。我赌气答应了。过了几天,奶奶在灶塘边烤火,突然过世了,我的人生失去了一盏灯塔。钟潇以孙女婿的身份,协助我爸操办了奶奶的后事。
奶奶的葬礼上,我第一次意识到,人死后不过是一捧灰、一块碑。我跪在坟前,突然冒出一个念头:若有一天我走了,绝不要困在这个地方,哪怕是随风飘散,也好过困在这里一辈子。
1992年,在钟家的催促下,我想起对奶奶的承诺,和钟潇结婚了。
婚后,我每天把家里家外收拾得井井有条,也会出去干农活,剩下的时间就是安安静静看书。钟潇跟着建筑队打零工,早出晚归,赚的钱除了买烟,其他都交给了我。他对谁都笑眯眯的,就是爱喝点小酒,打点小牌。
“男主外,女主内”,我们成了村里人羡慕的一对。结婚第二年,我生下了大儿子。
钟潇在家里很暴躁,孩子哭了也没耐心哄,只会大声喊我。我喂奶期间,不能吃太辣。可钟潇无辣不欢,如果他做菜,必定辣得我下不去口。我提醒过好多回,他依旧做得很辣,骂我多事。
我们一起去挖红薯,钟潇会给自己装满一大担,再给我装一担少一点的,估计有一百多斤。我挑不动,说他装多了。他就很不高兴,说明明少装好多了。我感受不到丈夫对我的一点体贴和呵护。
孩子感冒了,钟潇不管,我一个人背着孩子到十几里地的县城去看病。婆婆在家骂人:“娶了个背时鬼,孩子都带不好,这样下去我儿子就是赚个金山都要败光了!”可跟外人说起,她又一副很心疼的样子:“我家孙子体质不好,媳妇带着吃亏呢!”钟潇也总说是我不会带孩子,才会让孩子三天两头感冒的。
孩子四五岁的时候,有一次儿子在家午睡,我趁机去地里挖土了,等我回来时,孩子穿了件秋衣站在门口的风地里哭,嗓子发哑,全身冰凉。婆婆在家里看电视,就像没听见由着孩子哭。
当天晚上,孩子就发了高烧,婆婆骂我没计划:“一块地能整多少菜?拿娃看病的钱买菜,够买一火车皮了!这个账都算不来,还天天看书,都看成死脑筋了!”钟潇也说我是不晓得轻重缓急,哪能把孩子一个人丢在家里去挖土呢?我很委屈,说想着婆婆在家会帮忙看看的。
婆婆根本不承认她在家,连声咒骂,把我说成不负责任的妈妈,钟潇狠狠瞪我一眼,摔门出去了。我擦干眼泪,拎着手电筒,背着孩子奔向村卫生院。路上很黑,只有星星点点的窗灯和树林里凄厉的猫头鹰叫声作伴,脚下是泥泞小路,我浑身是汗,又被冷风吹,也只能咬牙向前。
我心里更多的其实是恐惧,怕自己这一生,只能任凭他们指责,一辈子都在沉默中承受痛楚。
1998年,我们翻修了老房子,建了一栋两层楼,欠了不少钱。正好我表哥在南昌的工厂招人,为了还债,我极力鼓动钟潇去南昌发展,收入能比在家稳定些。他负责赚钱还账,我留在老家带孩子,日子也会好过些。
钟潇在表哥的工厂管仓库进出货,还和一些送货司机合伙有些灰色收入,发工资的第二天,就把钱打给我养家,我收到的钱比正工资还多一点点,他说是加班费。大家都说他是个顾家的好男人。
我在家种田,管孩子读书,照顾生病的婆婆。有时我太累了,会给钟潇打电话诉苦求安慰。他总是埋怨我:“又不是没拿钱给你,不晓得请人做啊?”我舍不得请人,想攒钱早点还账,这样心里踏实些。
我对他的生活一无所知,还觉得他赚得多些了。但也正因此,婆婆说我在家吃闲饭享福,婆婆骂起人来什么话都说得出口,就算我跟她撕破脸,我也吵不过她,因此只能受着。钟潇一个月回来一次,我们只有无休止的争吵。他每次都黑着脸:“我辛辛苦苦在外挣钱,你在家上不孝敬我妈,下不好好带孩子,你想干嘛?”
他们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根刺,扎进我的生活,却又拔不出来。
钟潇在南昌干了四年,房子的债慢慢还清了。2002年春,表哥的仓库外包,钟潇被辞退回来,回来后天天抱着手机不撒手。那时的手机充值有区域限制,他办的卡是南昌市的,在老家没法充值,不久就停机了。
一个理发店的洗头妹打家里的座机电话来找他,我才后知后觉,偷偷查看他的手机,全是不堪入目的短消息,气得把手机砸了要离婚。
婆婆说我败家,一味心疼被摔坏的手机,跳脚大骂:“太不爱惜东西了,一千多一个的手机,你怎么下得去手?”钟潇自顾自抽烟,不表态,不认错,不理踩。
婆婆的叫骂让我心寒,钟潇的态度更让我心如死灰。我好想挣脱这牢笼,在婆婆的骂声中,我进屋收拾东西,虽然我根本不知道能去哪。儿子吓得抱着我大哭,说如果我要离婚,他就跑出去不回来了。9岁的儿子哭到发抖,我又想到村里那些单亲家庭的孩子,最后都因为没人管成了小混混,我实在不忍心。
婚没离成。钟潇在家帮着种田种菜,不打牌不出去玩,还能帮忙接送孩子上下学。但我的心已经竖了一堵墙,把他挡在了墙外。
那一年,婆婆看到村里好多人修“生人墓”,就是人还活着,在选好的坟地用刻了八大金刚的石头围起来,再立好墓碑。有的甚至父母儿子儿媳的墓都一次性修好,婆婆看着眼热,也提出要修个四人墓,就是公公婆婆以及钟潇和我的墓都修好。
我想到自己的尸体在地下跟他们一起腐烂,后背发凉,坚决不能和他们合葬。这个决定,是我人生中唯一的呐喊。
钟潇在家呆了一年,表哥建议他去考个驾照开出租车。到了秋天,钟潇拿到驾驶证,去南昌跑出租。这一回,我把儿子托付给婆婆,跟着他去了南昌。
我第一次出远门,第一次离开儿子。钟潇安慰我:“咱俩好好干,等中秋节回去看儿子。”他这话给了我希望,就跟他说儿子小时候的趣事,倒也有了共同语言,感情慢慢好一些了。
我最开始是在超市做导购。钟潇的出租生意好差,有时候跑一个晚上还要亏钱,我在超市上班,每个月工资也就几百,还需要按时寄生活费给婆婆,不然她就会说没钱买肉给儿子吃了。
那年中秋,我反复数着包里不多的钱,想到这时回去的车费涨了,钟潇还错过了中秋节的好生意,两头亏太划不来,就忍痛没回去。中秋夜,钟潇跑车去了,我独自躺在出租屋的硬板床上,想起儿子送我们去南昌时,一路上反复唱的那首歌《祝你平安》,泪如雨下,恨自己没能力,不能把儿子带在身边。
有一次儿子跟村里的小伙伴去山上摘野果子,不小心从树上掉下来。万幸离树下的石头堆还有一尺多远的距离,才没有出大事。
婆婆瞒着没说,也不让儿子说,是一个邻居告诉了我,我追问儿子才知道的。当儿子说奶奶不在家,他回去一个人睡了一下午才缓过来时,我魂都吓掉了。我下定决心,要把儿子接到身边。
钟潇坚决反对:“你就不要自讨苦吃了,他在家里待得好好的,你把孩子接过来做什么?城里喝口水都要出钱,多一个人多一份开销,我们压力太大了。”
我的努力都是为了孩子,坚持要把孩子接过来,托表哥帮忙打听,终于在2004年春季,托关系让儿子插班进了市里的小学。也是从这个时候,钟潇时不时就以“都是你要把他接过来”开头,和我吵架。
磕磕绊绊中过了两年,儿子上初中了,出租车生意也比之前好一些了。我辞去超市的工作,盘下一家蛋糕店,起早贪黑做蛋糕,同时顾着一家三口的吃喝拉撒睡,外加孩子的学习。每天基本上四点起床,晚上十一二点回家。虽然累得腰酸背痛,但我却感到踏实和满足——这是我第一次,有了自己的事业。
那时钟潇开出租车白班,一般下午三点就回来了,晚上却常常不在家。儿子过13岁生日那天,我们在店里吃了饭,他把儿子送回出租屋,没过一会,他换了一身衣服又来了店里,左看右看转了两圈就走了。
我突然感觉不对劲,探头看他没往回家的方向走,于是托隔壁老板娘帮我照看一下店子,悄悄跟踪他,跟着他七拐八拐到了一个巷子口,看他和一个穿着暴露的女人头碰头嘀咕了几句,就进了一家“按摩店”。
红粉灯光、浓妆艳抹的女人,成年人都能意会这是什么“生意”。我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往脑门上冲,冲进去当着那个妖娆的女人,对着什么都没来得及做的钟潇狠狠来了一巴掌,转身跑了。我一路狂奔哭泣,一口气跑到闺蜜家,她是我一起在超市上班的老乡。
我心里像有一团火在燃烧,也顾不得什么家丑不家丑,一股脑跟闺蜜说刚才的一幕,咬牙切齿说一定要离婚,这日子再也过不下去了。
闺蜜带我先回了家,到家打开门,我看到儿子一个人孤零零坐在床沿发呆,看见我回来,眼睛都亮了:“妈妈,你今天怎么回这么早?”接着又问我怎么哭了?我搪塞说是风迷了眼,儿子叽叽喳喳说着学校的趣事,我拿钱要他去楼下买个烧烤,说是给他生日的奖励。
闺蜜跟我分析:“如果真离婚,钟家肯定会要儿子,你舍得吗?如果你非要争抚养权,以钟潇的尿性不一定会出抚养费,你一个人有能力养大孩子吗?而且你儿子比较敏感,又正在叛逆期,如果你们这时候离婚,会不会对他的成长有影响?”
闺蜜一席话,又戳中了我的软肋。如果离婚让儿子跟着钟潇,不说我舍不得,这孩子肯定要养废的;如果让他跟我,钟家肯定不会同意,而且我也养不起。这时钟潇回来了,讪讪地打了个招呼就去睡了。我下定决心,若有一天离开,一定要彻底消失,连一捧灰都不留给他。
闺蜜抱住我小声说:“那种地方很多老乡去过,去一次也就三五十块钱,他可能就是跟着老乡去的,并不常去,不然没那么多钱交给你。既然这样,那就把钟潇当成赚钱的工具、养儿子的搭子,为了儿子凑合着过。不过以后长点心,把钱管紧点儿。”
敏感的儿子猜出真相,第二天悄悄给我爸打电话告了密。我爸请假赶了来,把钟潇狠狠训了一顿,说他要是再欺负我,就打断他的腿。当着我爸的面,钟潇不敢再装死,立下保证说以后所以收入都交给我,再不混账了。
我爸反过来又劝我:“孩子都这么大了,吵吵闹闹有什么意思?人生哪有完美的事,还是那句话,家和才能万事兴。钟潇也立保证了,那就再给他一次机会,好好过吧。”我爸说现在钟潇的收入已经能够维持家庭运转了,我每天的早出晚归导致夫妻俩没有交流,孩子也没人管,这是个问题。
听了我爸的话,我把开了三年的店子转让了,钟潇也确实没再出去瞎混,有什么事也会跟我说。这以后,我们倒是安心过了两年清静日子。那时很多老乡在南昌买房,我也想给儿子置点业,就和钟潇商量买房。
2009年,儿子上高中了,住校。我们把所有积蓄拿出来,首付十几万买了个90平的小三居,签下20年房贷。虽然成了房奴,好歹算是在这个大城市有了安身立命之所。
第二年,我38岁,却意外怀孕了,发现时胎儿已经三个多月了。当时还没放开二胎政策,如果超生的话是要罚款的。我不敢要这个孩子。
可钟潇坚持要生下来,再三发誓会好好对我,还发动亲戚朋友来劝我。闺蜜也劝我把孩子留下来:“父母子女是讲缘分的,孩子既然来了,就是和你有缘,留下来吧,有人才有世界呢!有钱富养,没钱穷养,总归能把孩子拉扯大的。”
儿子也说:“妈妈,我很多同学都有弟弟妹妹,你也生一个嘛,让我也有个伴,以后有什么事,也有个帮手。”我还在犹豫,胎儿也有了感知,肚子里有了轻柔地胎动。好像羽毛拂过心房,我瞬间的心软下来,决定留下这个孩子。
钟潇每天跑十几个小时的车,回来洗个澡吃个饭倒头就睡。我在家养胎,孕晚期依然做家务,照顾老大。
2010年秋,大儿子上高中寄宿了,我的预产期也到了,婆婆在我预产期前一周赶来。发动那天是半夜,我让钟潇拿着我早已准备好的备产包去医院。由于小区结构设计,车子不能直接到我们那栋楼,我们要走一段台阶下去才能坐车。
钟潇提着袋子,大步流星走了。我腹痛如绞,和来陪产的婆婆小心翼翼走着,走几步又疼得扶着肚子停下来,十分艰难。钟潇不耐烦,远远地喊:“你们快点儿呀,怎么这么慢啊!”
我疼得没法回答他,原来,十几年过去了,这个男人一直没变,我突然一阵后怕,不知道自己选择留下这个孩子,是对还是错?
好不容易到了医院,医生检查后要我们先到待产室躺着,到时候再进产房。第二天早上,钟潇回去做饭,再给我们送饭来时已经9点多了。他看我们还在待产室,我叹了口气,告诉他医生说还没到时候。他脸一板冲口而出:“都十几个小时了,照你这样生,只怕死都生不出!”
熬了一天一夜,我终于高龄加难产生下小儿子。产床上,我疼得咬破了嘴唇,血混着汗滴在床单上,像一朵枯萎的花,我孕育了我的孩子,却忘了养我自己。
孩子真的有神奇的治愈能力,看着这个软糯的小家伙,握着他软乎乎的小手,我忘记了刚刚经历的痛苦与愤恨,满心满眼都是满足。大儿子很喜欢弟弟,每周回来都要抱抱亲亲,写作业时也把婴儿车放在旁边,还会给弟弟换尿片哄睡,兄弟俩很亲。
出了月子,婆婆就以身体吃不消回了老家。我要带孩子、做家务,睡眠长期不足,精力和体力也都跟不上来。钟潇照旧开他的车,什么都不管。我有时要他抱下孩子,他总是说累死了,做做样子就放下不抱了。
2011年有天半夜,小儿子哭着要吃东西。他不喝牛奶,我只好起来熬了米糊,把他抱到餐厅喂给他吃。吃完准备关灯睡觉时,不小心脚下一滑,直挺挺摔倒下去。我的头重重磕在地板上,好像碎了,心口也一阵剧痛,倒在地板上起不来了。
怀里的小儿子被这突然的变化吓得哭起来,撕心裂肺的哭声在黑夜里回荡。钟潇听到声音走出来,既没有拉我,也没抱起孩子,冷漠地看了我们一眼,进屋继续去睡了。
这一幕击碎了我对婚姻的最后一丝幻想。我躺在冰凉的地板上,心里的痛比身体的痛更甚。痛下决心,一定要努力赚钱,有能力带着孩子离开。
等到大儿子考上了大学,小儿子上了幼儿园,2014年,我和闺蜜合伙在安置小区开了家快餐店。因为我们服务态度好,食物干净量足,口味也不错,慢慢把生意做起来了。那几年,我们两个女人削尖脑袋研究菜品,把个快餐店做出了小饭店的风范。小区业主有时甚至会在我们这个社区店里宴请客人。
出租车的生意越来越差,2017年,钟潇放弃指标没再换车,图轻松找了个保安的工作,收入只够他一个人抽烟喝酒。他跟外人说:“一个家有一个人能赚钱就够了,如果俩口子都这么能,天底下的麻雀都归他俩抓了去,别人还怎么活?”
我很努力地攒钱,渐渐地一个人有能力养小儿子了,我考虑着是时候和钟潇离婚了。2019年,大儿子带了女朋友回来,婚事提上了日程,紧接着说要买房结婚,需要我们赞助。
我躲在后厨哭了一场,因为我没办法离婚了,财产都是共同的,要托举大儿子就没办法离婚,而且大儿子准备成家,我现在离婚肯定会耽误大儿子。
我再一次把离婚的事放下,攒的钱给大儿子买了婚房,还有后面装修和筹备婚礼,手头的资金所剩无几。大儿子成了家,我的生活好像又回到了原点。
为了孩子们为了这个家,我像一个战士冲在前面,钟潇却停在原地,一步也不肯挪动,什么也不管。我对钟潇彻底死心了,可我这辈子却只能和他捆绑,挣脱不开。
2021年,我无意中在手机上刷到关于遗体和器官捐献的新闻,说线上都可以申请,操作起来非常简单,只要按照提示一步一步来就行。我立马提交了申请,把遗体和器官都捐献了。
收到捐赠志愿卡,上面印着我的名字,刚好是三八节。我兴冲冲发了个朋友圈,这张纸轻飘飘的,却比结婚证重千万倍——它终于让我这具身体,彻底属于我自己。这个捐献需要直系亲属签字才能生效,我准备过几年再跟我爸说,也许他年纪大了,会慢慢理解我的“任性”。
闺蜜说我一个保守的人,怎么弄得这么前卫?儿子儿媳也不理解我的行为。钟潇则是完全不信,说我想一出是一出,甚至以为我做这个决定是在嫌弃他赚钱少。
没人能理解,我这辈子都无法选择自己的命运,人生中最后一次做决定的权利一定要属于自己——不与钟潇合葬,来生也不再相遇。
做了这个决定后,我好像变得更勇敢了,可以对钟潇和婆婆说不了。这年夏天,婆婆说身体不好需要照顾,不想在老家呆了。钟潇把她接了来,住在我们家。我以家里人多太吵为由,在店子附近租了房子,带着小儿子搬了出去。钟潇经常抱怨婆婆难伺候,要我搬回去。我直接点破他:“我可以容忍你不养儿子,你就不要再想着压榨我给你养妈了,放过彼此吧。”
大概看出我这回是玩真的,婆婆对我的态度好多了,钟潇也醒悟过来,辞去保安的工作,买了辆二手面包车跑起了货拉拉。他一改以前的懒散,客户随叫随到,生意倒也还不错。他赚的钱又要交给我保管,我不接,他就自己存起来,说给小儿子存的学费,要的时候就去取。
闺蜜说钟潇是浪子回头了,也不错。我苦笑,能让人回头的永远只有南墙。这个世界上没有傻子,只有装傻的人。
现在,我54岁了,还和闺蜜经营着快餐店,累,并快乐着。小儿子今年中考了,我心中再无钟潇与婆婆的影子,只有孩子的未来和自己的事业。
这一生,我是别人的妻子、母亲、儿媳,从未真切地活过自己。只有那张捐赠志愿卡,写着我的自由之名,当生命终结,我终于第—次为自己而活。
编辑 | 乌咪 实习 | 舒怡
紫藤萝
剑走偏锋的农村大妈,右手执笔左手娃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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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章由 网易丨人间工作室 出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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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5.05.26
她们像是缠绕在一起的藤蔓,每当狂风试图剥离它们,掉落的只有碎屑。
配图 | 《瀑布》剧照
小暖去世后,太多人给我发消息问她的情况:
“她是不是因为男人自杀?”
“我以为她早就好了”
“你说的那个双相,是什么病啊?”
“那天她怎么说的?”
于是,我屏蔽了所有共同好友,不再回复任何人的消息。包括她的母亲。
我与小暖只当了十年朋友。
刚上高中时我沉默寡言,当为期两周的军训结束,班里已结满扎堆的小团体,成群结伴,而我整个高一上学期,都是一个人。
高一下学期刚开学,一次体育课上,春日的阳光透过操场的桅杆,洒在台阶上,我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,突然被一声轻轻的问候拉回:“要不要聊聊天?”我抬头,看到了小暖。
她向来是班里的焦点——漂亮、开朗,成绩优异,身边总是朋友环绕。此刻,她却发现了“不起眼”的我,我既惊讶又欢喜。后来我已想不起当时说了些什么,只记得她的眼睛亮得像花朵上的露珠,认真听我讲每一句话。
我们成为了朋友,在其他同学都热衷于谈成绩和排名时,我们俩对视一眼露出心照不宣的微笑,然后找机会开溜,在学校里散步,看男生打篮球,聊明星八卦,聊风云学长,聊各自的小烦恼和青春期的悸动。
渐渐地,我取代了其他人,成为小暖心中最信任的那一个,而她,也成了我最知心的闺蜜。
小暖是名副其实的美女学霸,成绩永远稳在班级前五名,整个年级的前三十名。她爱学习,也爱玩爱美。每天早自习,小暖都是化着淡妆,顶着浅棕色的大波浪,带着淡淡的香气走进教室,总有男同学站在班级门口要她的澳门pg电子网址的联系方式。
班主任常常就她的头发和男女交往问题找她谈话,但她依然我行我素。
我爸妈的管教甚严,不允许我的头发超过肩膀,禁止化妆打扮谈恋爱,哪怕我放学回家多说了几句学校男生的趣事,爸妈就会马上给老师打电话询问情况。
我羡慕小暖的“光鲜亮丽”,同时也很好奇,有一次我实在忍不住问:“你这样你爸妈不会说你吗?”小暖无所谓地说:“我妈从来不管我这些。”她又补了一句,“只要我学习好,她才懒得管我。”小暖大部分事都会跟她妈妈分享,甚至包括哪个男生塞了小纸条,我那时想小暖的妈妈一定是个开明的母亲吧。
我曾以为小暖是那种玩着玩着就学会的天才,从来不为学习焦虑。
其实小暖上课时从不分神,一丝不苟地记下所有知识点,有不懂的问题会马上去问老师绝不拖延,很有自己的规划。下课铃一响,她从不聊学习的事情,马上过来找我聊八卦,偶尔考试失利,她也不以为意,但私下会更加努力。
一次月考,小暖物理没有考到90分,小暖的母亲便为她请了3个物理家教,一个名师打基础,一个网课讲高考,一个大学生带着刷题。
我在学校见过几次小暖的母亲,她好像在体制内做出纳,身高只有一米五几,人长得小小的,眉宇间带着不容侵犯的威严,有种说一不二的气质。
学校的活动——联欢会、运动会、合唱比赛、辩论比赛,她都从未缺席。她不像个观众,往往游离在学生和家长之外,站在第一排,关注点只有小暖。
我跟小暖一起学习逛街,她都会远远跟在我们身后,一开始我觉得非常别扭,偷偷地问小暖,“你妈妈为什么要跟着你,是不是不高兴你出来?要不我们就回去吧。”小暖像是已经习惯了一样,“没事你不用管她,她就那样。”久而久之我也习惯了。
阿姨很在乎她对小暖的培养,即使没人问,跟人聊天时也会说到“我女儿学习好”,“我家孩子考第一”。
小暖很少提到她的爸爸,只说过她爸爸在她小时候借口赚钱一个人去了一线城市,之后便很少回家,她家完全没有爸爸的生活痕迹,甚至连一双鞋都没有。
高二的寒假,我问小暖怎么过年,她说只有她和妈妈两个人过,我还很诧异地问她:“你爸爸过年也不休息吗?”她说:“休息,但他不回来。他一年都不会回来的。”
小暖看上去欲言又止,我也不再多嘴。
后来我才知道,高中之前小暖的爸爸就久居外地,鲜少回家。中考结束后,小暖的爸爸和妈妈夫妻感情彻底破裂,只能离婚。离婚之后,小暖更是没有机会见到爸爸,每年只有旅游的时候才能见上一面。
我不知道说点什么安慰她,只能沉默地抱抱她,她也故作轻松地说没事没事都习惯了。
高三时,小暖因为成绩优异被选入冲刺班备战高考,也是这一年,她第一次发病了。
冲刺班的竞争很激烈,分秒必争,尔虞我诈,同学会因为谁坐第一排,谁多问了两道题而吵架。在新的班级她完全没有交到朋友,因为大家都无暇交友,只有学习。
我那时安慰她说不行我们就回来,在我们班照样可以学的好。小暖很绝望地说班主任是不会同意的。班主任绝不允许能进冲刺班的学生找理由回到普通班,错失好机会,况且班主任本身就对小暖的举止颇有微词。
在冲刺班还不到2个月,小暖彻底崩溃,情绪低落,失去行动力,在家里一睡不起,难以迈出家门一步。最终她选择了休学,应老师和家长的要求偶尔回学校考试。
一开始,小暖的母亲对精神疾病讳疾忌医,不肯承认小暖可能是“抑郁症”,花高价带她去做了高考心理疏导。直到小暖状态越来越差,一天有20个小时都在睡觉,不说话也不吃饭,在亲戚的劝说之下,小暖的母亲终于接受现实,带着小暖去看精神科。
小暖的母亲带着她跑遍了本市的医院和精神卫生中心,热门医师一号难求,小暖的母亲只好直接跑去线下碰运气,但常常是白跑一趟。有一次,在分诊台又被告知无号可加,阿姨情绪崩溃,指着小暖说,“看见了么,她是精神病!我带她看病!”
阿姨逐渐接受小暖抑郁症的事实,但是她认为一旦开始吃精神科的药物,就变成了真正的“精神病”。于是她拒绝让小暖服药,只是一味地寻求心理咨询和中医的帮助。有无数个咨询师建议她母亲一起接受心理咨询,阿姨会说,这个不专业,我们换一个。
小暖的情况没有明显的好转,很抗拒来学校,阿姨陪着她在家里复习,只在考试时回学校。透过学校的窗户,我能看见阿姨在学校大门外踱步,她的神情里多了些疲惫和小心翼翼。
高考前我和小暖见了一面,阿姨依旧跟在我们后面。
最终小暖还是参加了高考,成绩虽然远不及之前,但也考入了一所重点大学。
高中毕业的那个暑假,我们几乎天天在一起玩。她的状态肉眼可见的好了很多,我想当然地认为“因病休学”已经是过去式了。
大学期间,我在北京,小暖在上海,我们基本每天保持着联系。离开家乡,告别高中时代的小暖看上去恢复了神采,她又变得爱笑爱玩,常在朋友圈分享自拍。前两年,我们几乎都没提起过“精神疾病”“抑郁症”相关的话题。
只是小暖情绪上头时,常会一口气发来上百条消息,大部分都是感情上的事情。小暖爱美,上大学时买了不少衣服首饰,其中也不乏奢侈品。小暖控制不住花钱,常给阿姨打电话要钱,有时一个月要花上五千多元。
直到大三,一次聊天时提起她在北京看病,在我的追问之下她才告诉我,不久前她恋爱发生变动,喝的烂醉之后在宿舍割腕自杀未遂,所幸伤口不深,没有大碍,也没有惊动宿舍的同学。在医生的建议下还是选择了休学,这次确诊了双相情感障碍。
她休学期间,我抽出时间回老家看了她一次,因为吃药的关系,她的体重变化非常大,长胖了将近40斤,我差点没有认出来。从前的漂亮衣服都穿不下了,她言语间也是对自己身材的嫌弃,不愿意照镜子,也不再化妆打扮。“都这么胖了还穿什么?”“以前的衣服早就穿不进去了。”说完小暖随便抓起一条棉裤穿上就要出门。
我清晰地看到了精神疾病患者的躯体化反应,她的手抖的非常厉害,非常大幅度的持续抖动,甚至连使用筷子都变得艰难。
但她并没有变得阴郁,不爱说话,她依旧健谈爱笑,思维非常活跃,两个小时几乎都是她在说话。上一句讲高中同学谈恋爱了,下一句又开始吐槽奇葩室友。她养了猫,还自学德语。我放心不少,只是看到她手臂上一条条的伤疤在提醒我小暖曾面临的痛苦。
阿姨叫小暖慢点讲话,情绪不要起伏那么大。但有时阿姨会打量小暖几眼,然后突然冒出一句,“你看你胖的。”晚上九点半,到小暖的睡觉时间了。阿姨端着水杯,拿着药盒,走进房间告诉我们别聊了,她看着小暖把药都吃了,拉着她一起回房间睡觉了。
小暖正式开始接受药物治疗,期间她尝试吞药自杀两次,但由于剂量小,发现及时,在医院洗胃后并无大碍。阿姨请了长假在家,几乎寸步不离地看着小暖。阿姨还是和以前一样照顾着小暖的衣食起居,这次她已经完全接受小暖得了严重精神病的事,她说,“精神病也是病,是病就治呗。”
小暖风轻云淡地和我分享洗胃的感受,一根管子从喉咙直插入胃,能感受到冰冷的液体在翻涌,伴随着强烈的恶心,身体动不了,眼泪也不受控制地往下流。但更多的感受小暖已经说不出了,她说她可能已经失去意识了。说到这,小暖小声说,“你知道吗?吃药是死不了人的。”
休学不到一年,新学期开学时,小暖回来了——被降级到新的班级,又搬进陌生的宿舍。她成了“重点保护对象”:舍友们几乎不敢接近,导员安排专人监控她的一举一动,随时向老师和家长报告,阿姨也时不时给老师、室友发信息。学业上,老师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——只要不出格,给她足够的分数,确保她能顺利毕业。
曾经高高在上的小暖,在这层层“照顾”下,平稳地完成了学业。
大学毕业后,我们都选择回乡工作,小暖很兴奋地邀请我同住,理由是她想离开她妈妈,但阿姨不同意她独居,折中的方案就是有人同住。
阿姨语重心长地对我说:“你一定要看好她。有事一定要及时通知我。”
当时我并不知道我将要面对什么,也不清楚我承担了什么样的责任。我只是很开心,因为我们的生活都回到正轨,有体面的工作,足够养活自己的工资,和最好的朋友住在一起。
早上,小暖会早起给我们两个人做三明治,然后去上班,我起得晚,每天装着小暖做的三明治带去公司吃。
我们会一起准备晚饭,小暖下班时也常常带回我随口一提的想吃的东西。然后坐在餐桌前一边看《甄嬛传》一边聊着今天发生的事情。小暖在国企销售岗,时常加班,“官僚色彩很浓重”,经常占用休息时间团建,每次提到小暖都很厌恶,但工作出成果时,她也很高兴地给我看她的奖金,我们会商量着出去大吃一顿庆祝一下。那时我觉得幸福触手可得,生活平淡幸福。
但小暖的精神状态依然风雨飘摇。
躁狂期的小暖极度亢奋,她会在半夜冲进我的房间找我聊天,提到新认识的人她很兴奋,不断地跟我讲他们相处的细节,常是聊到我撑不住才罢休。有时她疯狂购物,一天花掉一万元,她的信用卡经常被刷爆,躁狂的她,欲望不仅限于购物,还会连续3天约会不同的男人,好像这种强烈的激情和荷尔蒙才能让她觉得自己在活着。
抑郁期的小暖就是完全相反的另一面,不说话,沉默着吃完饭就关上门进房间休息,或者念叨着不想活了,人生没意思,还伴随着焦虑,她焦虑自己的身材,于是吃完饭就催吐。
一次她拉着我在她房间聊天,因为暧昧对象在饭局上和朋友说了几句话,她便怀疑她们之间“有事”,甚至怀疑她们私下联系说她坏话,甚至上升到她认为暧昧对象一定会喜欢上朋友。她不断重复的悲惨叙事让我有一丝寒意。
小暖似乎总是需要有一个或者几个男人在她身边,哪怕不爱,但她始终需要这个位置有人。大学之后,她的感情相处模式也发生变化,她不在意这段关系是不是一对一,也不在意是什么名份。只要不确认关系,也就没有分手可言,她说这是她对自己的保护。
安抚了几个小时都没有好转,我突然意识到,她是一个病人,她的思维逻辑已经变了。我很绝望,我好像把世界上的道理都说尽了,但也无法靠近她一点点。
我唯一能做的 ,只有让她按时吃药,早点睡觉。我也感到深处泥沼。
小暖吃了加量的药,终于睡着,醒来后仿佛忘记了自己昨晚所有的行为。每晚吃药以后都像恢复出厂设置。
阿姨基本上保持着一周两次的频率过来,每次收拾小暖的房间,小暖都会暴跳如雷,大吼不要乱动我的东西,然后马上冲过去夺下阿姨手里的东西放回原处。
但是她似乎又从未离开过母亲的怀抱。合租期间小暖从未打扫过公共空间的卫生,平日都是我在打理一切,或者是阿姨上门时打扫。小暖会攒着脏衣服,然后打电话叫阿姨上门给她洗衣服熨衣服。
搬家、逛街、去医院,和领导有矛盾,小暖第一时间想到的都是阿姨,会叫阿姨陪她处理一切,阿姨也乐于扮演这样的角色。
她们像是缠绕在一起的藤蔓,每当狂风试图剥离它们,掉落的只有碎屑。
我和小暖这样一起住了3年,2024年冬天,小暖极度厌恶因为吃药导致的暴食、记忆力减退等副作用,在没有经过医生同意的情况下,私自断药了。问起来她还骗我,“没事,我正在慢慢减药。”但实际上,小暖直接断崖式地停药了。
这三个月,小暖的戒断反应严重。身上出现了红疹,奇痒无比,身上都被她抓出血痕,但小暖还是坚持不吃药。她的躁狂期和抑郁期好像交替的越来越频繁和“诡异”,上一秒她说“嘻嘻我今天好高兴啊。”下一秒她说“感觉好没意思,想死。”
与此同时,她还按时去做心理咨询,按时去门诊拿药。我便认为她的情况还在医生的掌控之中。
那天,我准备出门上班,发现她房门紧闭,房间里不断传来手机闹钟,电话铃声,顿感不妙。小暖的上班时间比我早很多,常常是我还没起床她就已经出门了,回想起昨晚进房间前她也说了“死了算了”,我警铃大作,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。
我马上给阿姨发了微信,通知她立刻过来,见她没有回消息又立刻打了电话。挂断电话后,我鼓起勇气敲门,她没有任何回应。我很害怕,急的团团转,每一秒都难以忍受,最后我选择了破门而入。
地上是散落的药盒,凌乱的包装和纸巾散落一地。小暖在床上痛苦地蠕动,见我进来她想要说些什么,甚至想坐起来。但过量的镇静类药物已经吸收入血,几乎是下一秒她就失去了意识,身体呈现诡异的姿势抽搐,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。
救护车是和阿姨一起来的,在医生的指导下,我用纸巾擦她嘴角流出来的血和白沫,医生配合插管,打针,阿姨给她穿衣服,拿上身份证医保卡等证件。
半个小时后,我们到达急诊办理入院。很快她身上就插满了各种管子和仪器,但她依旧剧烈抽搐抖动不止。后来我才知道,小暖当时是药物过量导致的癫痫发作。
我几乎不敢看她,药物过量导致她瞳孔散大,她的眼睛又黑又无光,全程几乎就是睁着眼睛的,看起来不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。
下午她的家属陆续到齐,他们都很焦急地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,我把我能想到的,她说过的每一句话都仔仔细细的跟她的家人一遍一遍地讲。昨晚她下班回家,我们还一起吃了饭,她吐槽了领导几句,但很快就不再提,还很高兴地同我讲明天要买新出的网红蛋糕。吃完饭她便关门进了房间休息。
医生告知我们情况很危急,药物已经吸收,只能先做血透看看。我们所有人的医学知识都非常贫瘠,只是麻木地点着头,想抓住每一丝希望。
一直以来,我都是一个冷静理智的角色,在医生的指导下,我也头脑清醒地配合了急救,拿好了证件和衣物,跟医生阐述清楚她服用的药物和药量,估计服药时间,告知她的基础病史。其他时间我努力地寻求帮助,了解病例,搜索论文,同时期待奇迹发生。
我曾经我问她,会不会某天早上醒来,发现我需要帮你叫救护车。当时没有想那么多,只是开玩笑聊到了这个话题,但是在问题脱口而出的时候,我的眼睛瞬间就充满了泪水。我还清晰地记得,小暖认真地说:“我希望你不要救我,好吗?你要为我离开这个痛苦的世界而感到快乐。”
但当事情真的发生的时候,我怎么可能不救你,我怎么可能选择放弃你。入院3天后,小暖基本判断为临床脑死亡。入院15天后,家属自愿放弃治疗。
小暖无法克制的过度思考,呼啸而过的情绪,难以掩饰的焦虑,都结束了。
她的几位好友我虽不常联系,但见过面加过好友,我开始联系有可能还在本地的好友参加葬礼,但当天均未得到回复。我感到迷茫和困惑,明明这些朋友在她生前也常一起出门吃吃喝喝,也经常电话谈心。
葬礼当天,我亲眼见着小暖在烈火中变成了三盘骨灰,装进了小小的盒子,安置在我们当地的殡仪馆。当天出席的除了家人就只有我。
葬礼过后,一位朋友终于回复了我,告知事实后,她很惊讶,“我真的以为她早就好了”,“她不会是为了男人自杀吧?”我否认了她的猜测以后便挂断了电话。没过多久,我在朋友圈刷到了她的悲伤文案和怼脸自拍。
平时跟小暖暧昧聊天的date对象,在小暖入院无法主动发消息的那天起,也全部都默契地没有主动联系。仿佛默认了这段玩玩而已的感情就到此为止,不需要经营。
在小暖住院这段时间,我一直是一个人住在家里,当天屋里被踩的很脏很乱,我仔细擦了地,把一切又恢复到原来的样子。她的床单上还有干涸的血迹,药盒散落在地上,我仔细收进抽屉里,把房门关好。
葬礼过后,我开始准备搬家,朋友们都劝我换个环境,彻底远离现在的生活圈,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。我也马不停蹄地开始找房子。阿姨来过几次,换洗床单,整理她的衣服。看到我准备的搬家用的纸箱和麻袋,阿姨情绪激动,她对我说“我希望你永远不要搬走。”
小暖去世一个月后,我搬家了。搬家后,我开始出现入睡困难,失眠多梦,少食的问题,我才知道我的状态不对了。
我决定去做心理咨询,原来我得了创伤后应激障碍,在她朋友的询问中不断重复回忆当天的经历,给自己造成了二次伤害。
我的过度共情还引发了替代性创伤,我梦见自己躺在卧室的床上动弹不得,几乎失去意识,但还想挣扎,我的眼前白茫茫的一片,耳边还有手机闹钟和铃声不断响起。或是躺在医院的病床上,身上插满了管子,尿管,呼吸管,手臂上还插着置留针不间断地打着液体,我感到很困很痛,身边围着很多人,但完全无法行动。
阿姨经常给我发信息,最开始我也想过她中年丧女,有过承担起照顾她的责任的念头。但是阿姨会一次次把我拉回那天的情形,她事无巨细地回忆小暖当天发生的一切,小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,她反复说,她要是那天过去就好了,要是看着小暖好好吃药就好了。
听到这些,我也是强忍着眼泪,我无法想象小暖当天经历了怎样的绝望,才会选择在一门之隔吃下了她所有的药物。在药物起作用的时间里,她敲敲墙就可以向我求救,但是她没有。
我对阿姨说,我们都往前看,各自开始新生活吧。
阿姨只是自顾自地说:“我想你了,想去看你,以后我就一个人了啊,我想跟你说话,给你讲故事。”看着她对我表达不属于我的思念,我不寒而栗。
在我搬家之后,阿姨不断地打探我的住址,几次我都打哈哈糊弄过去,但是她从来停止这种窒息的控制欲。直到有一次她说,“我必须要去看看你住哪,难道你还想消失让我联系不上你么?”
听到这两句话,我顿时僵住,虽然是在我自己家,但我也动弹不得,从头到脚的麻了。事情发生以后,我好像一直都在溺水,努力地想要求救上岸,却屡屡被人拖住。
我马上约了一个熟悉的咨询师电话咨询。当时我的状态非常焦虑,担心阿姨找到我的住址,担心找到我的工作单位,我陷入了一种巨大的恐惧,一种后半辈子都要被纠缠的恐惧。
在这期间,来自于其他人的打扰也还没有停止。小暖住院期间,没有通知任何朋友,15天的消失没有让大家觉得有异样。但时间慢慢过去,她长时间不回消息,朋友圈也断更,她的好朋友、date对象、同学、同事都发觉不对劲陆陆续续联系上我。
当我第n次面对“她到底是因为什么?”这样的疑问时,我感觉很无力,我无法回答是因为什么,我唯一能说的就只是“断药导致病情加重。”
我曾以为他们同样是她最亲密的朋友,她们急切她们担心,面对询问,我都尽量的知无不言,同时科普精神疾病的严重性。但他们的反应让我不满,他们不曾了解她的痛苦,她的疾病。大家都觉得她乐观开朗活泼又优秀,只觉得病痛根本没有折磨到她,觉得她大概是好了。
他们向我抛出问题,让我讲述当天到底发生了什么。他们似乎很遗憾葬礼都没有参加,深情的戏码像是一种口口相传的程序正确。
我心里很堵得慌,像溺水一样难以呼吸。真正关心她的人都少之又少,这样垃圾的关系,脆弱的友谊,只有欲望的感情,她也曾像宝贝一样小心翼翼地呵护着。
我越来越害怕看到微信上的新消息,我看到又是找我来问小暖的事,我的呼吸和心跳就会短暂地错一个拍子。我常在睡梦中哭泣,白天的压力无处释放,都变成了深夜默默留下的眼泪。
我在医院确诊了轻度的焦虑症,心理治疗又重新开始,同时辅助助眠的药物。我没有办法安静做任何事,仿佛一停下来就会被呼啸的情绪拖走。心跳会突然加快,会手抖。有时候走在街上会突然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很陌生。
手机是完全静音的,所有的消息都是免打扰的。我不想看到任何新消息,只挑挑拣拣的回复一些熟悉的朋友。咨询师让我用一个词语表述当下的心情,是难过,气愤,还是自责,后悔。我的答案是烦躁。
但同时我又期待一个真正关心小暖的人出现,她不八卦,不打探,不传播,只是表达对她的思念和遗憾。只有这样我才会好受一点。
我要保护自己的边界,我开始对这些消息视而不见。屏蔽了大部分的共同好友,包括她的亲人。我的情况在变好,我开始养花,认识了新朋友,我的床很舒服,我的睡眠越来越好,不再需要靠药物助眠。
只是很多记忆在脑袋里像一团迷雾一样模模糊糊,看不见轨迹。
整理床铺时,看到床头放着小暖送我的小狗陪伴玩偶,搬家后我从未拿起过它。
那天我鬼使神差的把我的头埋进了小狗怀里,竟然闻到了一丝转瞬即逝不属于我的香水味。想起小暖每次来我的房间都会狠狠的爱抚这只小狗,把脸埋进去猛猛吸狗。
如果这是小暖留给我最后的彩蛋,我很高兴我收到了。
亲爱的朋友,希望你再也不会痛苦。
编辑 | 乌咪 实习 | 佳佳
卡卡
把回忆放进故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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相安无事的这些年,手足间矛盾在静静地积压,进一步激化,它终于等待了这个适当的时机,发出巨大的能量。
配图 | 《都挺好》剧照
“弟,爸刚走了。”大姑语气过于冷淡,感受不到一丝情绪上的波动。
我父母赶到病房,在那里见到已经没有生命体征的爷爷。他的亲人,围成圈站在身边,低头啜泣。我的奶奶,浑身颤抖,被小姑和小叔搀扶着,才勉强撑住不倒下。
不久前,我们一家回到了老宅,和亲人们还沉浸在春节过年团圆的喜悦当中。此时爷爷无论如何也想不到,这竟然是与他度过的最后一个春节。
病床里长久的静默被小叔的声音打破:“既然爸过世了,关于以后妈养老的问题,我们是不是需要坐下来好好聊聊了?”
“爸还没有下葬,现在就来说这件事不合适。”小姑擦干眼泪,转头瞪弟弟一眼。
“这个问题迟早都要商量,有什么好回避的?”大姑冷着脸,目光落在妹妹身上。
“够了!你们有没有良心。”父亲忍无可忍,终于爆发。
他的目光扫视了其他兄弟姐妹,滚烫的怒火从胸口往喉咙里窜。
在过去长达几十年的时间里,父亲和他的兄弟姐妹都在努力维系着家庭关系的微妙平衡,将家庭内部的积压的矛盾埋在心底。而如今,爷爷的过世,撕开了这个家庭长久以来伪装的脉脉温情。
爷爷出生于1938年,曾是一名抗美援朝的老战士。抗战胜利后,他放弃留在徐州的机会,携妻子和3个年幼的儿女回到久别的故乡。回到家乡后,转业到家乡的一家国营铁矿,兢兢业业工作到退休。
我父亲在家中排行老二,是家里的长子。1962年他出生于徐州,直到10岁那年,才跟随爷爷奶奶回到家乡。尽管他不是家里的老大,可是作为长子,他注定要挑起大家庭里顶梁柱的角色。
从他记事起,父亲经常出差,而母亲心思全铺在教导学生上,几乎很少在家。从5岁开始,他既要帮着大姐料理家务,又得照料下面两个弟妹的吃喝拉撒。
爷爷奶奶工作忙自然家务都落在大姑肩上。每天早上五点起床做好全家人的早饭后,才背上书包去子弟校上学。放学后,她以最快的速度跑回家,准备做饭。连灶台都够不到的个子,脚踩着小板凳,双手拿着锅铲,在冒着热气的铁锅前翻炒搅动。炒菜的时候,水不慎溅到油锅,那双皮肤白皙嫩滑的小手上,疼得她大哭。
厨房一片狼藉,大姑忍着痛继续做饭,另一边卧室里,父亲要照顾还不到两岁的小姑,除了喂奶、换洗尿布之外,还要随时哄睡。时间就久了,姐弟俩配合越来越默契。
在那个年代,家中年长的孩子总是要承受更多的责任。大姑和父亲的早熟懂事在爷爷眼中,成了理所应当的事,因为他作为家里的老大也是如此。
爷爷的脾气不太好,对自己的儿女缺乏足够的耐心。他总是挑剔大姑做饭不够可口,嫌弃父亲连袜子都洗不干净,甚至常常当着小姑的面,数落姐弟俩:“养你们这么大,怎么就不能替我和你妈减轻点负担?”
随着小叔的出生,家里的情况似乎发生了改变,曾经忙碌的爷爷开始回归家庭,开始亲力亲为照顾四个孩子。他们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小叔身上,却忽视了其他三个儿女。在爷爷看来,三个儿女已经长大,似乎不再需要父母的陪伴了。
向来不关心姐弟三人成绩的爷爷,开始关心起他们的学习情况。父亲的学习成绩属三个子女里最差的,爷爷痛心疾首,对父亲严加管教,动辄打骂。可高压之下,儿女们的学习依旧不见起色,反而引发他们强烈的厌学情绪。
父亲时常逃课,和同学外出下河捞鱼,上树掏鸟蛋,溜到地里偷别家的玉米,在屡次被抓后,他被吊在房梁,光着上身,遭到爷爷一顿又一顿地毒打。
他自己都记不清有多少个夜晚,趴在床上,背上的道道伤口撕扯,疼得他只得张嘴咬着捏紧的拳头,眼泪横流。
父亲的自暴自弃让爷爷相当失望,于是将他儿子叫到跟前:“再不听话好好上学,你就给我滚出这个家!”
父亲没有反抗,但心里的怨和不甘始终没有散去。他不得不服从父亲的安排,再也不贪玩,开始努力念书。那时他唯一的念头就是考上技校后,尽快逃离父母身边。
父亲上了技校后,很少回家,除了在每月生活费用完,连饭也吃不起的时候,才会回家一趟向爷爷拿点生活费维持日常开销。奶奶见他整日在外面晃荡,没好气地骂道:“怎么养了你这么个没出息的儿子?”
其实父亲也想成为他们的骄傲,只不过,她和爷爷的眼里从来看不见他的存在,他永远都是那个不听话、不上进的逆子。
几年后,大姑嫁人,父亲从技校毕业,分配到爷爷就职的同一家国营铁矿,成为一名工人。他终于可以赚钱贴补家用,看似经济独立,可每月三分之二的工资必须交给奶奶,此外还要负责供养弟弟上学。
工作的第7年,奶奶急匆匆托人替父亲相亲,以年纪大为由,逼着29岁的父亲尽快结婚。他和母亲谈恋爱不到一年,便在双方父母的催促下结了婚。
婚后,我父母搬离了父母家,新婚甜蜜,两人的日子过得很舒心。但也因父亲继续上交工资的事,母亲与他时常争吵不休。当年大姑知道此事后,还为此替父亲挺身而出,出面据理力争,缓和了父亲和爷爷奶奶之间的矛盾。
几年后,小姑在父亲的帮衬下,考上师范校,毕业后成为铁矿托儿所的一名幼师。而小叔,在职高毕业后,也随父兄进入了国营铁矿。兄弟姐妹四人就这样都留在了父母身边。
都说有出息的孩子,注定要高飞,而没有出息的孩子,就留在父母身边。在爷爷的眼中,自己的四个儿女都没能替他圆上大学的梦。他和奶奶的心里始终有遗憾。
可他们怎么也想不到,本想子女们成家后,过上舒服悠闲的退休生活,却不料真正的烦恼也随之而来。
性格柔弱内向的大姑,在35岁那年遭遇丈夫出轨。
得到消息的爷爷当即打电话叫三兄妹赶回来,势必要找替大姑讨公道。父亲带着小姑、小叔在第一时间赶到大姑家,见到了满脸血污已经被打得趴在地上的大姑。
小叔见状冲进厨房提起菜刀,若不是父亲及时抱住他,估计就要出大事。向来强势的小姑,堵住了想溜门而出的姑父,朝着他放狠话:“马上签离婚协议,净身出户,否则明天一早学校升旗仪式,我们三兄妹就到升旗台上,告诉全校师生你是个道德败坏的渣滓!不信你就试试!”
“我立马叫110,去派出所说,让我姐去医院验伤,看你敢嚣张!”父亲跨步上前揪住对方衣领。
三兄妹从中周旋,大姑得到了20万的补偿,却让出了表哥的抚养权。心灰意冷之下,她决定听从弟妹们的建议,搬回老宅与爷爷奶奶同住,顺便照顾年迈的老人。
然而,平静的生活很快起了风浪。小叔提出结婚后要与父母分家,女方父母要求男方购置新房,为此,爷爷不得不向其他三个儿女开口借钱。
令他没想到的是,就连一向听话顺从的父亲也断然拒绝。三姐弟的态度引起爷爷的不满,也让小叔埋怨哥姐的自私。
在涉及个人切身利益的问题上,血缘亦是经不起考验的。四兄妹原本和谐亲密的关系渐渐出现了裂痕。
爷爷最终拗不过小儿子,拿出了大部分养老的钱,替儿子买下新房。三姐弟表面没有反对,实则心里对父母的偏心大为恼火。这件事后,父亲和小姑总以工作忙为借口,减少了回家探亲的次数,也刻意疏远了兄妹间的关系。
每逢春节的时候,各自忙于工作的兄妹四人才会回到老宅,陪父母吃一顿年夜饭后,又匆忙回归自己的小家,继续过自己的生活。
爷爷因年轻时在战场多次负伤,上了年纪后身体每况愈下,加上父亲两年前调离铁矿到隔壁县电力公司,他开始频繁地给子女们打电话,让他们回来陪陪自己。
年轻的时候他和奶奶忙于工作,总想给儿女们更好的物质生活条件,但却从未尝试去了解孩子真正需要的是什么。在孩子众多的家庭里,每个人分到的爱屈指可数。
遗憾的是,如今爷爷想要尽全力弥补修复和子女们的关系,却再也没有合适的契机。
不幸的是,2015年10月底,爷爷体检时被查出胃癌晚期。这个经历了枪林弹雨洗礼的老战士,表现得异常坦然镇定,仿佛他已经预料到自己的人生即将走到尽头。
子女们听说他的病情后,自乱阵脚,大姑和小叔主张保守治疗,父亲和小姑坚持送爷爷入院治疗。兄妹四人在老宅的客厅里争执不下,谁也说服不了谁,气得爷爷血压飙升,立刻被送往医院。
可是入院治疗后,家里又面临谁来照顾的问题。奶奶此时不得召集全家商量澳门pg电子网址的解决方案。父亲、小姑和小叔都要上班,唯独大姑已经退休,只能由她长期照顾父亲。
大姑甚至没有反驳,接受家里的安排,照顾生病的爷爷,以及患有糖尿病的奶奶。而父亲大概两个月来看望一次,而小姑、小叔家距离老宅不远,每隔两三天就去帮衬着大姑照顾老两口。
手术后,又经过6次化疗和4次放疗,爷爷的病稍有起色。眼看又要临近春节,家里便商量着让他出院休养观察,回到家后,一家人迎来了2016年的春节。
像往年那样,我们一家从隔壁县赶回老宅,和父亲兄弟姐妹们围坐在桌上,陪着爷爷奶奶热热闹闹吃着年夜饭。当天,除了爷爷出院,还得到了一个好消息:我顺利毕业,成功入职银行。
爷爷奶奶脸上有了久违的笑容,他们最喜欢的孙女找到了好工作,奶奶当着众人的面递给我厚厚的大红包,反复叮嘱要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好工作。或许是想到自己的孩子没有出人头地,便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家里的第三代人身上。
可爷爷却没有察觉到小姑、小叔脸上略有不满的神色,毕竟表姐和表哥都还没找到称心的工作。气氛忽然变得格外沉闷,年夜饭就这么潦草吃完。
新的一年,带着好的期许,生活似乎又恢复到原有的样子。但就在这时候,爷爷的病情却突然急转直下。
从开始出现症状到入院不过三天,姑妈寸步不离地守在父亲身边,让他得到了最好的照料,两天后的早晨,爷爷病危。
我父母亲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医院,可是爷爷已经没有生命体征。他想起了这些年父亲对他的忽视,自己像一块夹心饼干,在父母和兄弟姐妹之间,既享受不了父母的爱,又不得不承担自己身为兄长的责任。
一个从来都不被看见的孩子,极度地渴望被爱,被人看见。父亲少时的叛逆和不羁,都在展示自己受的伤害有多深。
爷爷安葬当天,从墓地回到家,奶奶便召集所有的子女,她要宣布一件重要的事。
她平静地告诉子女们,爷爷在过世前,曾留下遗言,她以后跟着小叔一家生活,她过世以后,老宅归小叔所有,至于她和爷爷的存折里的20万,四个儿女平分。
奶奶的这番话在家里掀起了轩然大波。作为最大的受益者,小叔当然很乐意,可对于父亲、大姑和小姑来说,这显然不公平。
尤其对于从小委屈自己为家庭付出的姑妈和父亲来说,心中难免会觉得父母过于偏心,自己对家庭的付出不但得不到认可,竟然连物质的补偿都被剥夺了。
然而奶奶坚定的语气仿佛在告诉所有人这是不可更改的事实,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。对于长期得不到父母关注的孩子来说,这件事就如同火药的引线,彻底引爆了整个家庭潜藏多年的矛盾。
小姑愤然拍案,起身跟小叔吵起来。随后我父亲、大姑加入舌战,往日里相互扶持的兄弟姐妹四人,吵得不可开交, 甚至破口大骂对方,当场相互爆料各自的隐私。
相安无事的这些年,手足间矛盾在静静地积压,进一步激化,它终于等待了这个适当的时机,发出巨大的能量。
争吵过后,父亲和他的兄弟姐妹们,谁也不承认奶奶口中的遗言,坚持要求奶奶公平公正处理。眼见子女们为争遗产撕破脸面,奶奶气得中风住院。
入院后,她不理睬儿女们,拒绝他们的照顾,直到有一天,她突然把父亲叫到跟前。
我问父亲奶奶当年跟他说什么。他只是淡淡一笑,平静地回答:“她说自己当了一辈子的教师,却教不好自己的孩子。以后,她想搬到我家由我父母来照顾她所剩不多的日子。”
但奶奶的要求,母亲坚决不同意。我当时不理解母亲为什么不愿意,后来我才明白,母亲和奶奶之间婆媳矛盾由来已久。
父母亲结婚时,奶奶反对父母摆酒席,母亲嫁到婆家,没有彩礼不说,连婚礼摆酒都省了,而更让我母亲无法忍受的是,父亲成家后还要上交工资,贴补家用,供弟妹上学。
小叔结婚时,大摆酒席三天,婶婶得到奶奶给的彩礼两万,并且爷爷还拿出养老钱替他们集资单位的适用房。我父母默默忍受,可心里全是委屈和埋怨。
奶奶出院后,安置在何处又成了难题。她中风后,腿脚不便无法独自生活,父亲不得不联系兄弟姐妹协商解决照顾奶奶的事。电话里,小叔提出一个方案:各家按月轮流照顾奶奶。
大姑、小姑和小叔家与奶奶的老宅距离近,的确方便照顾,但我家在隔壁县,来去要花费几个小时,我父亲不会开车,接送奶奶不太方便。况且,以奶奶的身体情况,也不能奔波劳累。
父亲据理力争,试图说服自己的姐妹、弟弟,提议各家每半年轮流照顾奶奶。没有人听他的建议,甚至不等他说完挂断电话。父亲的姐弟妹三人此时空前团结,逼着他答应各家按月轮流照顾奶奶的决定。
他们无视奶奶的意愿,便替她决定了如何养老。小时候,奶奶因为忙忽视了自己的孩子,如今,孩子长大了,他们眼里再也没有母亲。
奶奶最终被安置在了老宅,独自居住,由大姑、小姑和小叔按月轮流照顾。他们的照顾,就是每天为奶奶送去三餐,其余时间便去忙着各自的工作,或者去带自己的孙子。
每次我抽空回去看望她时,掀起门帘,见到奶奶倚靠在床边,对着窗口外的风景发呆。她的头发已经全白,脸上的皱纹像道道纵横的沟壑。她年轻时那双温柔清亮的眼睛,早已在岁月的侵蚀下失去光泽。
起初,她还能拉着我的手,跟我絮絮说起她和爷爷的往事,后来,她连我也不认识了。
父亲不忍奶奶独自生活,便和母亲商量让奶奶搬到我家养老。母亲无论如何都不同意奶奶搬去我家,父亲便只好搬去与奶奶同住。父亲的腰曾受过重伤,长期独自照料奶奶,让他的旧疾复发,不得不回到医院进行理疗。
父亲住院治疗后,照顾奶奶的责任又落到姐姐和弟妹身上。小叔为此上门责骂父亲装病,故意推卸责任,昔日亲密的两兄弟争得面红耳赤,两人的关系闹得很僵。
尽管父亲在治疗后,重新回到老宅照顾奶奶。他的兄弟姐妹却对他冷淡至极,时常对他“丢下”奶奶不管的行为,大肆冷嘲热讽,还在亲戚邻居面前故意骂他不孝。
往后的几年,奶奶虽处于半瘫痪的状态,好在病情稳定,日子也就这样一天天熬过来了。也许对她来说,爷爷的过世已经带走她的精神世界最重要的部分,能够活着已经是她最后的挣扎。
2023年3月7日下午,还在埋头工作的我,接到了母亲打来的电话。她语气平淡地告诉我:“你奶奶走了。”我猛地想起了小时候每年暑假,她和爷爷在汽车站接我,向我招手的情景。
从小到大,他们对我宠爱备至。过年我的压岁钱是所有孩子里最多的,每次我会老宅过暑假,爷爷总要提前买好我最爱的椰蓉面包和李记豆沙饼,而很少做饭的奶奶会亲自下厨做辣炒鱿鱼、麻婆豆腐、红烧牛肉。她还会悄悄将藏在柜子里的夏威夷果拿到我面前,告诉我:“快吃吧,别跟其他人说。”
父亲儿时得不到的偏爱在我身上得到了弥补,可是我终究不是父亲,他也感受不到父母的迟来的爱。而爷爷奶奶对我的偏爱,在家里的其他孩子看来,未必不是偏心。
我成了孙子辈里的众矢之的。连同我弟弟在内,所有的表哥表姐都对我充满敌意,因为我抢走了本应该属于他们的爱。
当天,我以最快的速度回到老宅,在那里我见到了躺在冰棺里的奶奶。所有人都在场,我的长辈们用一种鄙夷的眼光上下打量我。
小叔没好气地指责我没有在床前尽孝道,平时里借口忙于工作。接着大姑不住地摇头说我这个白眼狼不值得奶奶对我这么好。父亲见他们如此,忍无可忍之下朝他们大吼闭嘴。
场面一度失控,如果不是小姑父及时出面制止,手足在灵堂大打出手的场景,大概我们一家会沦为整个铁矿家属区茶余饭后的笑柄。
按照习俗,奶奶将在去世后的第三天火化入葬。治丧期间,父亲没有和小叔说过一句话,对大姑和小姑也是冷脸以对。他责怪他们的疏忽和自私,在他们照顾期间,让奶奶不幸感染新冠,这才导致病情急转直下。
奶奶安葬后, 父亲和他的兄弟姐妹再次回到老宅商量如何分配遗产。
大姑拿出爷爷患病后不久的一段录音。录音里爷爷的声音虚弱无力,但口齿清晰,话里提及了自己对大女儿多年的亏欠,打算将老宅交给她和老四共同所有。
录音反复多次播放后,小姑当场愤然质问大姑:“当时只有你和爸在场,谁可以证明爸对你说的是他的真实意愿?
“现在连妈也走了,这个录音根本不能算数。况且妈生前说过,老宅归我!存折上的钱咱们平分。”小叔坐在原地不动,提高音量。
小姑的冷眼环视其他三人,对着父亲说:“二哥,你觉得遗产怎么分配合理?”
“爸妈生前没有立遗嘱,按照法律规定,应该我们兄妹四人平分。父亲说话时望向小叔。
“不可能,有妈的遗言在前,现在有大姐手里父亲生前的录音,你和老三难道要违背爸妈的意愿?”小叔再也坐不住,与父亲争执起来。
“没有律师公证的遗嘱是没有法律效应的。”小姑不甘示弱。
“你们不信没关系,我找律师来问清楚。”大姑向小叔使了个眼色。
“既然谈不妥,行,我打电话立马让律师来。”小姑随手拨通律师的电话号码。
通话结束,气急的小叔上前抓住小姑的手,夺过手机摔在地上。小姑愣住了,在一旁的父亲上前制止:“你这个当弟弟的,怎么能这样对你姐?”
“我的事用不着你来管。”小叔理直气壮的态度激怒了父亲。
父亲从没以兄长的身份威压弟妹们,哪怕是小时候小姑赌气离家出走,小叔和同学闹矛盾打群架,他都没有过分地责怪,反而是嘴上说着不省心,私下里替他们解决好所有的问题。
“我难道还管不了你?”父亲火气很大。两兄弟相持不下,发生了激烈的争吵。大姑试图调和却被无视,被小姑拉到一边,叫她不要插手。
小叔掀翻了饭桌,指着父亲的鼻子怒骂滚出去。父亲据理力争,说出当年自己供养小叔读技校的旧账,骂他不懂感恩,损人利己。
就在两人相持不下,就要大打出手的时候,律师上门了。多亏律师赶到,兄弟俩才没能打起来。当着律师的面,兄妹姐妹四人都相继告知了自己的诉求,还不等律师给出法律意见,小姑和小叔又吵了起来。
三个半小时的争执没有商量出结果。由大姑提议,先由律师了解情况后,再另行约时间商量遗嘱分配的事。
自此之后,父亲再也没有回过老宅。
我从他日渐沉默的背影,感受到了他的失望和痛心。他是家里不受欢迎的那个儿子,得不到父母的重视,还要为这个家庭奉献,拉扯弟妹长大,供养他们上学,换来的不是理解,反而是怨怼和不满。
自从爷爷过世后,他和兄弟姐妹们多年维系的亲情,变得疏远,甚至背道而驰。
我订婚那天,已经戒酒多年的父亲,他激动地在家喝了半瓶白酒。他兀自喝着酒,双眼发红地讲着自己的过去。
6岁的时候,他高兴地提着刚买的猪肉回家,回到家反倒被爷爷责骂挨打。挨打的原因是,回家太晚让弟妹饿得嗷嗷叫。
当年他考上高中,爷爷奶奶不同意他入学,劝他读技校。只为了日后能参加铁矿招工。家里孩子众多,经济拮据,必须得有人做出牺牲。
工作以后,父亲的薪酬也不高,奶奶让他上交工资暂时替他存银行,他没有丝毫犹豫,等到他和母亲结婚需要用钱的时候,奶奶也不肯把钱还给他。
我9岁那年,家里的条件改善,父母打算拿出所有的积蓄买套新房。父亲东凑西凑还差4万,无奈之下向爷爷开口借钱,奶奶怎么也不同意。
父亲跟我说:“我只是想得到应该属于我的那一份补偿。”
两个月后,小姑打电话让父亲回老宅,提出要采用律师的方案解决遗产分配的问题。父亲赶回老宅后,才发现事情远比他想得复杂。
这次家庭会议,大姑和小叔私下达成了共识,提出了按照奶奶生前的意愿,将老宅留给小叔独自继承,存折里的20万按份额平均让四个子女继承。
小姑细数了过往爷爷奶奶如何偏心出资为小叔全款买房,以及明里暗里帮衬小叔的事,接着拿出了一封自称是爷爷的手写信,这封信落款时间是2015年12月21日,信中提及“老伴儿过世后,老宅留给最需要的儿女。”
这封信的出现,像惊雷触动了其他三人敏感的神经。
小姑将手中的信当着律师的面分别递给父亲、大姑和小叔。父亲看着信中熟悉的字迹难以置信地问了一句:“这到底从哪里来的?”看完信后,脸色难看的小叔与大姑嚷道:“不可能,这是假的!”
小姑坚持声称这封信是爷爷在去世前留下的,当时,她曾亲眼见到爷爷亲笔书写,不信的话可以拿去专业的机构鉴定。
至于奶奶过世后没有及时拿出来,是不想在没有律师的见证下就贸然拿出这份手写遗嘱。而现在已经到了必须尽快解决遗产问题的时候。
律师根据这份手写遗嘱的落款日期,确定是在爷爷临终前不久,信纸背面浸润的墨水,说明这信是用手写,但这份遗嘱也存在瑕疵,即写完信的时候,并未正式公证。
一旦能证明这确实为爷爷亲笔所书,那遗产自然分配自然要按照爷爷的意愿。而现在首要的问题是要确定谁是那个最需要的人。
大姑这时说起了自己的艰难。从小拉扯弟妹长大,初中上完后,就被父母逼着招工贴补家用,嫁人后又遭到丈夫的背叛,人到中年不得已回到父母家,承担起大部分父母养老的责任。老宅,是她最后的安身立命之处。
小叔坚决要将这份手写遗嘱送去鉴定,他始终认为爷爷对奶奶百依百顺,奶奶的遗言就是爷爷的意愿,身为子女违背她的意愿就是不孝。遗产分配必须按照奶奶的意愿执行。
父亲提议将这封信送去鉴定,若鉴定无误确实为爷爷亲手所写,他们兄弟姐妹之间要以各自经济状况评估谁来继承老宅,否则就按法律均分财产。
一个月后,鉴定机构的结果出来了,确系为爷爷亲笔所书写。大姑再次拿出了爷爷生前的那段录音,与小姑对峙,而小叔声称信里提到的“最需要的子女”是指自己。
遗产分配的进展又陷入了僵局。在无法私下协商解决的情况下,律师建议提起法律诉讼。可是父亲和他的兄弟姐妹似乎又不愿意将家事公然揭开,受到街坊邻居的闲言碎语。
大姑继续住在老宅不肯搬,她老说这是为了守着这个曾经充满回忆的家。小姑带着那封手写遗嘱,回到省城,按照往常那样帮着女儿带孩子。
小叔还住在铁矿新修的家属区,时刻注意着老宅的动态。父亲回到了家,他紧锁的眉始终没有舒展开,母亲劝他走法律诉讼,他没有点头,只是吸着烟,盯着相册里那张发黄的全家福。
两个月后,父亲接到大姑的电话。电话里,大姑提到她和其他弟妹已经协商过具体的方案,就等他回去敲定方案。父亲听完大发脾气,大骂兄弟姐妹三人已经暗自联合起来算计他。
在母亲的反复劝说下,他才勉强坐上回父母家的大巴车。等他与姐、弟、妹三人见面后,他们一致地说出了解决的办法:老宅由大姐和小叔按比例继承,大姑占40%的份额,小叔占60%的份额,存折里的钱由父亲和小姑均分。
父亲猜测小姑在关键时刻改变主意放弃老宅的继承权,必然是小叔用小姑父处在升职关键时期的事作为要挟。
而大姑同意与小叔共同继承老宅,是因为当年单位集资建房时,小叔将自己分房的名额让给了大姑的儿子。如果小姑不答应放弃继承老宅,小叔就会按照当初和大姑的约定,收回被这套被让出的房子。
父亲告诉我,他其实很想将这些没良心的兄弟姐妹告上法庭,将这桩家庭丑事曝光于人前。可是想到爷爷为人正直温良,身故后还要因为子女争夺遗产被外人耻笑,他只能咽下这口气。
母亲知道父亲瞒着他私下跟兄弟姐妹公证了处置遗产的协议,气得一个月不肯理他。在她眼里,父亲像个傻子,为家人付出奉献却丝毫没有想过自己。
很快,大姑搬家,紧随其后老宅出售。2022年4月,老宅终于找到了能出价的买家。小叔和大姑以最快的速度办理了卖房手续,买家收房前,父亲提出要最后回老宅一趟。
那天,我特意请假陪着父亲回到了他住了十八年的家。屋子的墙壁已经泛黄,天花板多处掉漆,透过饭厅那盏白炽灯瞥见满地厚厚的灰尘,鼻子里充斥木制家具发霉的味道。
父亲掀起门帘,走进了主卧室,面对着眼前的那张木漆空床发呆,他缓缓地弯下腰,打开床边的抽屉,试图翻找什么。翻了几遍后,除了一些医院的收据,几瓶过期的感冒药之外,柜子里就只剩下一张褪色的黑白照片。
照片上一家全家福,拍摄于1991年。那年,我出生了,爷爷抱着尚在襁褓中的我,全家人的脸上都带着笑容,有着对家庭新成员到来的深切祝福。
父亲盯着照片笑得很开心,下意识揣进衣服口袋。他抬头用眼角余光继续搜寻,我好奇地问:“爸,找什么呢?”
“一个带锁的匣子。”他不看我继续低头寻找,终于在角落里看到被撬开锁的匣子,里面什么也没有。
“原本里面有两支派克笔,那是当年你爷爷缴获的战利品,他在金城战役中立过二等功,上级嘉奖的。他说过要留给你,看来有人已经拿走了。”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把钥匙递给我。
说完,父亲头也不回转身出了老宅。我出了卧室,环视了四周一圈,视线定格在客厅沙发上方那幅“家和万事兴”的十字绣。
编辑 | 北海 实习 | 佳佳
未絮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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